我深深呼吸风中草木的气息,风是从曹娥江吹来的,带着几分风流,几分豪气,几分诗意。蜿蜒曲折的曹娥江,飘荡着从上游剡溪一路传来的风情和故事。我的思绪,沿着历史散落的足迹,走入了魏晋遗风,走进唐诗明媚的阳光中。
一
清澈的曹娥江,似一条舞动的白练,在起伏的山峦云烟下闪烁泛光。曹娥江几经波折,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奇石,长约丈余,高出地面两丈,雄踞江边的山崖上。这就是李白诗中所说的“谢安石”,又称“东山指石”。远远望去,犹如手指遥点江天。
浩浩的江风,送来了一叶轻舟,在曹娥江逆流而上,桨与橹,划出了不朽的平平仄仄。轻舟上诗仙李白须发飘飘,已经酩酊大醉。李白似乎永远都是醉醺醺的。他杯不离手,手不离杯,从微醺到大醉。他的诗歌,是在酒坛子里泡开的,散发出浓浓的酒气,狂泻的诗句就像瀑布一般挂在三千尺的悬崖之上。
醉意朦胧中,李白看见谢公闲坐于指石之下,一边酌酒一边垂钓。李白立即舍舟登岸,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这里是李白从少年时代起梦魂牵绕的地方。东山,是寄寓着李白人生理想、人格向往的情感之山和心灵之山。
“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东山上,谢安游山玩水,陶冶情操。他时常和王羲之、世家子弟孙绰、名僧支遁寄情山水,或吟诗作对,或踏青远足,或畅谈玄理,其乐融融。“谢公自有东山妓,金屏笑坐如花人。”东山之庐终日歌笙不断,舞姿曼妙,谈笑风生。这样的隐逸之趣,李白是喜欢的。
“谢公不徒然,起来为苍生。”虽然谢安淡泊名利,但他那救民济世之心却未曾一刻停歇,在东晋危难之时,谢安毅然出山,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举击败由苻坚率领的前秦百万大军,创造了中国历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例。谢安从曹娥江边寄情山水、轻薄红尘的俗风流小风流,在淝水之战蝶变为驰骋疆场、指点江山的真风流大风流。
李白对谢安复起东山、大济苍生的丰功伟绩十分景仰。李白常以谢安自比,总是幻想着如谢安那样建立一番功业,名垂青史。他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李白始终相信自己必定像谢安那样有起用济世之时。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即使是身处开元盛世,朝廷广揽人才,但他只得到了一个翰林供奉的清职,距离他施展“济苍生”、“安社稷”的政治抱负相去甚远。
当独立自由、狂放不羁的人格与社会时俗发生冲突的时候,李白常常陷入深沉的孤独。但是,他内心的火焰从未熄灭,始终没有丢弃追求和信念。“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他相信,坐卧山水,仍有出山之时。
“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在李白看来,东山之隐,是最理想的人生境界。虽处江湖之远,仍不忘天下苍生。但识蔷薇者多,得明月者少。李白一生壮志未酬,临终前还写下了“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东山是历史的见证。因为谢安,也因为李白对谢安敬仰,东山,成了一座超凡脱俗的山,一座富有诗意的山。
二
仲夏是山中绿意恣肆的时节。雨后山风徐徐,林涛阵阵,清香悠悠,沁人心脾。竹林悄悄地诉说着无言的往昔,宁静而又深远。绵延的小溪彻夜流淌着,沉淀着,恒久的风景见证着世事的沧桑。
“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始宁墅,就是谢灵运建造的庄园,范围不小于10平方公里。这里山水环抱,“其居也,左湖右江,往渚还汀。”这里优雅宁静,赏心悦目,“敞南户以对远岭,辟东窗以瞩近田。”开户启窗,秀丽的景色扑面而来。“岩峭岭稠叠,洲萦渚连绵。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谢灵运远离尘世的纷扰,在这里挥毫泼墨,道尽山水风光。意气风发的笑声久久地回荡在曹娥江畔。
谢灵运出生在东晋望族,由于其祖父谢玄的显赫功业,十八岁就袭封康乐公。谢灵运的山水诗,一时惊动朝野。《谢灵运传》记载:“每有一诗至京邑,贵贱莫不竞写,宿昔之间,士庶皆遍,远近钦慕,名动京师”。谢灵运富有才华,但恃才傲物。他一边喝酒,一边慨叹: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他不愿循规蹈矩,随情任性,自视清高,以异于常人的放诞不羁,追求个性的自由。他要让自己波澜不惊的生活多一些浪花,让自己的灵魂像风一样自由自在地飞越山岗。遇上好天气,好季节,他会连呼带喊,赤身裸体行走于山水之间。谢灵运完全融入了秀美的浙东河山。他的全部心思都用于外出游玩,经常十天半个月音讯全无,不回官署处理政事。他还发明一种“谢公屐”,“上山则去前齿,下山去其后齿”。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时时徜徉于曹娥江畔,他要把曹娥江山水之美纳入自己的胸怀。他用精致细腻的言语,将自然界的美景融入到诗词之中,开创了山水诗派,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下了奇异而不朽、韵短而味长的盛世之音。
“且从康乐寻山水,何必东游入会稽。”在曹娥江边,李白倚松坐石,一轮月,一壶酒。借着酒意,怀念着古人,叹息着人生。李白想安济天下却难圆夙愿,想摆脱功名却无法忘怀。曹娥江缓缓流淌,给失意人一份宁静,一份解脱。李白醉了,是真的醉了,最后,终于按捺不住激宕的情怀,仰天一声狂笑,振聋发聩地喊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铮铮傲骨不肯向权贵卑躬屈膝,李白掸了掸衣锦上的尘土,脚著谢公屐登上高入青云的山路,仗剑走向诗和远方。
三
远处的山、近处的荷,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构建出一幅江南水乡的风景画。
凤凰山下,四周的荷花,滴下来的绿色墨汁儿,将这里的水染绿了。绿色的水里,孕育着无数的生命,也滋养着风景,美了一双双接近她的目光,和一个个靠近她的心灵。
炎炎烈日,在越青堂总经理罗洪良陪同下,我来到考古遗址公园。
穿过片片低矮的丛林,当古窑址展现在我面前时,我被深深地震撼了。那三条龙窑就静静地卧在山脚的斜坡上,里外零星散落着一些残破的窑具和碎瓷片。
我捡起青瓷碎片。这散发着泥土的气息且传递着远古声音的瓷片,蕴涵着勃发的激情,历史的背影,岁月的传奇。晨曦初露,曹娥江畔的先人用智慧的双手豪迈地与泥土交谈。一掊乏味的泥土被温情的手掌注入暖流,抚摩着、捏揉着,顿时鲜活生动起来,终于等来了一个凤凰涅槃的机遇。那熊熊烈火一直在历史的深处风化激情,吻着秘瓷高洁的额头,于是,大自然的灵魂之色与东方文明的精粹在烈火的催生中融入了一个新的生命。
沿着山坳,曲曲地前行,穿行于小村的田埂路上,常使人感怀岁月的沧桑,让人感受到积淀了千年的历史。一路行走,一路唏嘘,历史的脚步从来都是那样的紧促、厚重。风过处,有些隐没入了尘埃,有些却留下无法修补的心碎。
我忘情地注视着一片片斑驳的青瓷碎片,努力地拚凑着这块土地上曾经闪亮的文明之光。曹娥江畔,曾经流淌着一条绵延的青瓷之路。东汉晚期,成熟青瓷烧制成功,上虞成为越窑青瓷的生产中心。诗人陆龟蒙有诗赞道:“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越窑青瓷瓷胎瓷质如冰似玉,青釉如千峰翠色,饱融着虞山舜水的含蓄和灵动,透露大地最初的气息。茶圣陆羽在《茶经》中对天下瓷器作过点评:“碗,越州上,鼎州次,婺州次,岳州次,寿州、洪州次。或者以邢州处越州上,殊为不然。”越窑青瓷把青瓷艺术推上了巅峰。宋人周辉在《清波杂志》中则说:“越州瓷为供奉之物,臣庶不得用,固云秘色。”越窑青瓷精致绝伦,被皇家大量用于收藏、御用和赏赐,或者馈赠给外国使节,成为我国最早输往海外的大宗贸易,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东西方文明交流的大门。同时又把中国推向了世界,从此,“China”在世界各地响亮地传播。
揣摩着青瓷碎片,我好像抓住了瓷匠们粗糙的手指,进行着穿越时空的对话。透过历史的层层迷雾,看见的是朴实粗旷的能工巧匠,在年复一年的单调生产中,用一双双粗糙的手,将泥土注入了自己的思想。曹娥江畔的古窑年年岁岁升腾着缭绕的艺术青烟,辛勤劳作的佝偻身躯也变得优雅艺术起来。那些工匠们自己也不曾想到,他们的粗手大脚,为世人留下的是一件件稀世珍品,经过了历史的沉淀后,凝聚到了赋予传统的文化层面,继而升华到了民族瑰宝的高度。
四
绍兴作家郑休白说:“东山、娥江、越窑,是上虞三个最具象征意义的文化标志。东山在中国历史政治坐标上独树一帜,青瓷在中国历史文化坐标上独占鳌头,娥江,则是承载东山和青瓷的母亲河。”
曹娥江流域秀美如画的自然风光,源远流长的浙东文化,深深地吸引着大唐诗人纷至沓来。400多位诗人,从长安踏歌而来。他们载酒扬帆,泊舟而吟,登山而歌,无不尽情赞咏曹娥江两岸风光,留下了1500多首脍炙人口的诗章。曹娥江山水因唐诗浸染而透着一种灵性,一种品位,一种雅韵。
谢安因东山再起流芳百世,使东山名扬天下,并成为历史版图上一个鲜明的坐标点,这是东山之幸。那簇映红了江南一千余年天空的窑火,那一窑一窑温润纤秀的青瓷,掀开了中华古国文明的璀璨一页,这是凤凰山之幸。今天,当我们行走在曹娥江畔,还有这样一条流淌在文学深处的河流,洗涤我们的心灵之窗,这是我们之幸。
曹娥江浅吟低唱,流淌着时光里的一串串优美故事,最终在虞舜大地上汇聚成了最有温度的文化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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